六 魔女之殇与唐吉之死(1 / 1)

这一切其实本来和麒林的关系不大,他只是个大家族的少爷,还一度是根正苗红的独子,万千宠爱于一身。从小受到高等的教育的他,甚至在五岁那年就定下未来的婚约。

他从没想过和人打打杀杀。唯独热爱琴棋书画,梦想是成为一名远走他乡的翻译,游历世界,体验万物之美,风土民情。再回来继承家业,光大家族,传递香火。

这一切正如公历1658年,斯科沃多夫人向世界宣布新能源的诞生。骄傲的她也曾自信满满地认为,只要世界上有了足够的可持续能源,世界的大国就不会继续战争。人类的未来是源源不断的自由,人与人之间平等,繁荣。

天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——

他和她的梦想,因为彼此的存在而被打破了。

麒林在6岁那年第一次接触到“集石”,集石不是一块石,由于“集”在空气中的活泼属性,斯科沃多夫人使用半导体合金将该元素反应堆进行包裹重铸,使之能够在不被活泼属性影响的情况下供人实用,也就是最早期的魔法杖。

麒林在父亲的生日宴会上收到这份礼物,送礼人是他的婚约对象家。在当时集石还只是于科学界名声大噪,在民间尚未被传说更广。

麒林父亲收到集石后很高兴,当场命人开箱验宝,说要见识下这物什的奇妙之处,当他把这造价奇高的魔法手杖握在手里,果真可以吹出一阵风来,遂大喜。正是宴客眼红,亲朋也跃跃欲试的时候,其父抱住一旁年少的儿子,让他也用用魔法。

麒林接过法杖,在父亲的教导下成功吹出风来,宾客们交头接耳,称道神奇。

而那时,6岁的麒林突然问到:“要是把空气集中一些压出去的话,我是不是就能把它吹得更远?”

父亲笑着说那看你天赋如何了。

同1658年,麒林发出人类历史当中的第一枚风之刃。

好巧不巧的是。这枚风之刃,伴随奇迹般的呼啸声,穿过餐桌碎片、木屑和一位宾客的肩膀,随后直插上他婚约对象母亲修长的颈子。

“言哥哥,言哥哥?”

“啊?”麒林吸了一口短气,方才回过神来。

“言哥哥,你在这呢,我看到处都找不到你,有点担心。”朝露露出有点勉强的乖巧笑容。

“我没事儿。”麒林用右手把自己头发向后收拢,“哦豁,是不是开饭了,真香,我正饿着。走,一起吃饭。”

朝露闻言噗地笑出声,嗔道:“言哥哥,你是不是饿的产生幻觉。我确实是来叫你吃饭的,但是饭还没做呢,你从哪闻到真香的。”

麒林转过头望着朝露揉苏的眉眼,半笑着认真道:“我是说你今天真香,还容易勾起人的食欲。”

朝露说你言哥哥是流氓,不跟你斤斤计较。

由于车队的人伤的伤躺的躺,只好由陈娜和朝露煮饭,麒林为她们打下手。

朝露把贮存袋里的饮用水倒在铁罐里,倒下些许食材,煮起汤来。陈娜那边负责煮饭,又把青菜蒸熟。麒林瞥见她红肿的眼睛,用头巾裹起长发,一边用手煽风,擦拭脸上的汗,似是背影里吞咽了悉数的委屈和倔强。

“言哥哥……”朝露轻声唤他,“你盯着人家看什么呢……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麒林摇摇头,将视线拖回柴火堆,若有所思。

朝露劝慰道:“言哥哥不必苛责自己,这事儿,我们也无能为力……”

“没,我并不是在可怜她,”麒林挑眉毛,“也没打算招认昨晚的事——那样做只会让我们都陷进去。况且这事情本来就和我们无关。”

“嗯……是……”

“我是想有时候,人的命运就像一条大河,而我们就像其中的浮萍。明明你已经用尽身上的力气把自己浮将起来,明明有的时候已经足够努力,黔驴技穷,可还是会被突如其来的浪头砸到粉身碎骨。”

朝露皱着眉凝视麒林的眼睛,里面是有哀伤,但看上去果真不是同情;也并非因为回忆而催生出同理心。

他是在远远望着她,仅此而已。

汤煮熟后,麒林正被烫的捏耳朵,唐吉却突然走了过来。朝露当先看到,捅了麒林肩膀,左右环顾,周围此时没什么人,陈娜正在把煮好的饭分给大家。唐吉也应该是正好把握住这时间来的。

一夜之间两人关系发生奇异的变化,这一切显然是出于麒林的魔法师身份。麒林也不知道在荷米斯亚使用魔法会带来什么后果,只是情急便用了,但听昨夜那怪盗的话还有唐吉的反应,觉得如今魔法师在荷米斯亚大陆可能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群。

他皱眉头将朝露护在身后,低声问道:“你有什么事?”

唐吉从今早就躲在马车上没有露过面,麒林替他解释是受了精神打击。此时他为难地上前,麒林一下子摸不透他的意思。

唐吉把头上帽子摘下,双手扭住握在胸前:“言兄弟……我对不起你,有关昨晚的事……我真的没有想过把你卷进来,还让朝露小姐也遭遇危险,我……”

麒林等他说完,平静地回道:“事到如今你说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了,道歉有意义还要法……还要拳头有什么用?”

见唐吉不回答,欲言又止,麒林不知他是骗人,还是有怎样的难言之隐,但是这不关他的事。

麒林扭曲的三观一直告诉他,人是可以有恻隐之心,但这也理应建立在事不关己的条件下,只有对别人的遭遇感到不幸才称得上恻隐。

他于是用上语重心长的语气讲道:“你没必要这样子。现在我知道你是贼,你也知道我不是好人,世道艰难,我们彼此彼此……所以说,我既不打算至你于死地,也没说要追究谁的责任。你来我这里说这些,难不成是要挽回我们的友谊?”

麒林说话间唐吉低着脑袋,接着抬起眼来时脸上竟已沾满泪水:“言兄弟,你……你带我走吧!”

“哈?”麒林眉毛褶皱成问号?

“不是的,我是说……我是说……”唐吉深吸一口气,“言兄弟,你知道的我有个2岁的孩子,我还有媳妇,有老父亲老母亲……言兄弟你是世外高人对不对?你一定能带我走的对不对?还有朝露小姐……你替我和言兄弟讲上两句好话好不好?我……我之前也是帮你们向娜姐说过话的!”

朝露没理解他的意思,只好看麒林,但见麒林挠挠头看着唐吉:“唐大哥,你知道我帮不了你的。让你失望,我既不是什么世外高人,也没有回天之力。我和你一样,是个小人物,的确我有事在瞒你,但并不意味——”

唐吉听了这一席话是真的急了,他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拼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,声音量也逐渐控制不住:“不可能的!怎么可能!我从没见过魔法师施展魔法——整个大陆上怎么会有贫弱的魔法师!你们都是大人物,动不动就是大手段,能惊天动地。”

麒林诧异道: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

唐吉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,又低声恳言:“言兄弟,我求你,我求你带我走吧,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。我唐吉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,我求求你,你看在我为你们说过好话的面子上!看在上帝的面子上!言兄弟……朝露……朝露小姐……”

朝露想做些什么,但没资格,只能看麒林,麒林不说话。另一侧眼看唐吉已经哭出鼻涕。陈娜这时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,她快步走来,蹲下身放了右手的饭碗——

“小唐——你怎么哭了呀。”她只当他是为昨晚的事感到懊悔,“这……这不关你的事,是娜姐不好,都是娜姐的责任啊。你驱赶盗贼已经是竭尽所能,就算丢了货物被上面责怪,我们也可以从头再来的。没事的。没事的。”

“我知道了!”唐吉用手在脸上横着擦去滂沱样的涕泗,猛地站起身,先是看了一眼陈娜,又用无比怨恨的、悲伤的眼神望着麒林。

他倒着退去两步,仿佛还是期待麒林会说些什么,几步之后终于转过身,踉跄地走向马车。陈娜就要追上去,朝露拉了陈娜的手,难过地表示应该让他冷静一下。

就此时间过去几个小时,救援的马车方才姗姗来迟,领头的是谷师傅和救援队长老刘。

是他们一起发现,唐吉已经死在马车的车厢内——锋利的匕首插在他的胸上,似乎是和人在外车厢遭遇,刀口不深,甚至连白刃都没能全部没入,但是一刀致命,流血过多而死。他后退几步倒在内外车厢交界处,死前脸色痛苦的扭曲。

结合麒林的说法,结论暂定为昨晚行窃的黑衣人还在附近,应该是唐吉目击、或者被认为目击到了什么证据,清理的同时怒下杀手。

但值得玩味的是他却没有发出惊叫和求救声,就这样安静的死去了。有如同今时今日的深春,如同深春安静的风声穿过了悠扬之森林。

老刘向众人说出一个疯狂的事实,这里并不是正确的路,虽然同样可以穿过森林到达甘宁城的外扩区,殊途同归,但这里是黑熊出没的区域,简单来说,他们选错路了。在是方岔口处,他们应当走左侧的岔口,那里被人为开发过,已经不见黑熊的踪迹。

麒林回忆唐吉车上的地图,那可确是在左侧打了叉的,但是唐吉的车厢已经在昨晚的灾难中被毁去,老刘于是向陈娜索要地图,半晌后陈娜说她找不到,可能是在袭击中遗失了。

……

马车急速飞驰,他们必须在天黑前开出是方森林。好在这里相距出口已然不远,车上的物资来不及清点,尸体和伤员也被草草收拾放上救援马车,厢体的碎片、死去的熊被堆弃在道路两旁。

再次说明身份后,麒林和朝露坐在一辆车上,相对无言。

“言哥哥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没什么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觉得唐吉是被谁杀死的?”

“那种事怎样都好吧……反正已经死了。”

“啊……不是的,言哥哥,我在想如果……如果我那时候没有阻止陈娜的话,唐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?”

“你没必要为不相干人的死负责,况且非要我说的话,我觉得他是自己杀害了自己。”

“你说什么……自杀?怎么会……”

“我不认为是黑衣人动手。无论得手与否,他都不太有冒险回到现场的动机。况且……唐吉回到车厢后我稍微把注意力放到那边过,直到谷师傅带人过来之前,我不认为有什么人接近过马车。我的推断是这样:首先我们得知,这事儿是他被逼迫做的,并假设真的如他所说,他什么也不知道。而且他提到过自己有老婆孩子,不只是这份工作,如果他不配合或者说出个什么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。”

“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死。唯一的解释。我认为他们的偷窃因为我失败了。目标很可能还在车上。可是也说不通,既然我说明不打算指控他,找机会再偷也没问题,为什么偏偏要寻死呢?换个说法,就算是有人想要灭口,用他的亲人性命做要挟——那反倒应该做出自杀的伪装。只要逼他写下遗书担下罪责,再以死谢罪就可以了。这是把人逼到了绝境,到最后连光明正大的自杀也不行。”

“他有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家人。我猜的。”

车厢无声摇动,朝露捂住嘴一句话也说不出,原来麒林早有想法。她回忆起老刘嘴里形容唐吉的死相,想象他临死去前难下决心的样子,说是连白刃的地方都没能全捅进去——那该有多疼啊。

一个连自杀都如此懦弱的人,却又拼尽全力只为保护自己身后的老小;她觉得这一定是自相矛盾的,却又在情理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