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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还未行到榻边,赵明枝已是隐约听得急促呼吸声,定睛一看,对方头脸冒着热气,鼻子上还沁着大颗汗珠——正是多日未见,被留在蔡州看护赵弘的墨香。
赵明枝身旁有两名心腹侍女,一位唤作玉霜,颇有些身手,只可惜北上时半路护主为狄人重伤,另一位聪明机变,更有好口才,便是这墨香了。
此人一见赵明枝,连擦汗都顾不得,面上先是一喜,随即也不知想到什么,表情顿变,做出一个将哭未哭的模样,张口才要说话,一旁榻上赵弘忽的微微动了动,梦呓两句。
她立刻反应过来,闭了嘴,小心跪到地上行礼。
赵明枝连忙将她扶起,转头先看一眼赵弘,见他动了动嘴巴,身体未有翻动,呼吸已经恢复原本频率,像是又睡了过去,又稍等了几息,才拉着墨香出了偏殿。
门才将将掩住,到了外殿,赵明枝甫一坐下,墨香就又跪了下来。
殿中铺的石砖,此时春夏之交,她也未着什么厚衣衫,竟是发出「扑通」一声。
此时有人念了几个名字,似是在说运送之事,被点到的人纷纷争着吵嚷起来。
赵明枝惊了一下,急急去搭她的手,口中问道:「怎的这么傻的,跪得这般结实,仔细伤了膝盖。」
从筹措粮谷到运送粮谷,牵一发而动全身,无人愿意做出头那一个,更无人想被迫接下万难完成之事。
「她眼下是不敢跟来,可再等两日,要是得知京中事态稍缓,恐怕便要收拾行囊,急急北上……」
又道:「奴婢得殿下留在蔡州,本来当要守住陛下身边,看护陛下饮食起居,只……却未曾做好,竟叫陛下一人北上……」
主管常平仓的避无可避,随即市易司也站了出来,继而是京都府衙,再者又有转运使……
墨香哪里肯答应,急道:「玉霜不在,剩得婢子一个,正要好生伺候殿下左右,怎能躲懒?婢子乘的马车过来,睡了一路,当真半点不累……」
「后来裴节度亲来,陛下决意北上京城,太妃自是不肯同意,连着闹了许多日,后头还抱了太上皇礼服趁着大朝会后一众官员皆有聚集,跪在大殿之外哭诉……」
此人说完,对面不知答了什么,他声音又大了一些,接着道:「常平仓?呵?常平仓?!常平仓里头现在哪还有什么粮谷!从前本就不满,这些日子狄人围城,蚊蚋都飞不进来一只,外头更无纲粮运送——便是有粮能做运送,沿途十室九空,哪里又有人力来送?更毋论此刻才是春夏之际,根本无粮可征!」
而赵明枝回宫之后,虽晓得事事紧急,可熬了这许多天,昨夜也未曾能得好好休息,脑子里团团事情,草草擦洗过脸,才躺上床,已然昏睡过去。
说完,把双足在地上蹦了两下,又踩实了,才自去打铃。
赵弘道:「城里城外都乱糟糟的,也不晓得将士在前头是什么样子,又不见来信,我强睡也睡不好,不如起来,虽不能做什么,有事总不至于耽搁了。」
她还要再说,就听偏殿里头一阵动静。
果然,她才靠近垂拱殿,便见殿门大开,里头几道声音间夹在一处,你一言我一语的,一人声音压过一人,争得十分厉害。
「难道只兵士要吃饭,百姓就不用吃饭了?粮谷都往阵前送,京城里头吃什么?便是你我能饿上三日五日的,喝凉水饱肚,百姓又当如何?陛下难道也跟着空饿?」
她一手去擦,忍不住哽咽道:「殿下……殿下怎的瘦了这许多!」
这一觉睡得尤其难受,反复做梦,又总不能醒来。
原来赵明枝这些日子令行禁止,指挥人事,又经历
那许多,说话行事间已经自有威慑力,墨香跟在赵弘左右,同她许久未见,也不敢啰嗦,一时间只觉自己除却听令,不应有其余想法。
「……娘娘一日数次前来催问,一旦回拒陛下暂无空闲,她便说自己为尊为长,岂有长者召见,晚辈不肯的道理,又在外头领着一干宫人大声喧闹,宫人不愿,她便动辄打骂,陛下心善,见不得人受苦,看实在闹得难看,只得叫她进来……」
赵明枝心中算了算,晓得这是一到就换了衣裳过来,半点没有耽搁,于是叹道:「你不能跟御辇同行,落在后头匆匆赶路过来,想是日夜不停才能到得这样快——我使人去厨下讨要点吃的,你先垫一口,洗漱之后,好生歇息一晚,明日再来寻我。」
墨香忙将赵弘一日三顿情况,吃药效用,另有作息时辰,夜梦夜起频率等等一一说了。
那声音高高在上,带着命令口吻,说得十分理所当然。
「一日四十万石纲粮?便是寻常日子里也无这等运力!」
赵明枝在外头站了片刻,听得里边吵得不行,却无一人能做压服,眼见没完没了,也不再等候,索性径直入了殿。
赵明枝却不着急仔细说,而是问道:「你几时到的?」
——原来不过一场梦境。
「道路一通?甚时能通?」
「这几年间江南两路赋税已是极重,再行筹粮,只怕北面未平,南面又要生乱,更莫说怎的运送?先前苏勾院所说甚是有理——哪里又有人力来运?」
墨香本来还想说话,被她气势所慑,半晌,竟只敢应是,老实退了下去。
赵明枝见他凡事自给自足,也退出偏殿,见墨香立在外头,想了想,道:「你先自去洗梳吃饭,午时再来见我。」
她的头晕沉沉的,膝盖隐约发软,站也站不稳,想要挣扎又不得,仿佛身上被渔网缚着一般,随着惯性就要往前栽跪下倒。
前线战事未平,粮秣、辎重补给每日流水一般运送,而城中百姓也要吃饭,眼下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为吃饭这头等大事,所涉部司自然极多。
京城多经战事,前几回还被烧抢劫掠,今次又经历这样长时间的围攻,人口死伤自然不可计数,更有城外投石砸到城中街巷屋舍的,又有被拆了腾挪地方堆放守城器械物资的,先前是事急从权,眼下虽然仍是战时,也不晓得贼人是否还会再度攻来,可既然暂且退了,百姓的日子便总要继续过下去,更有无数事情正待解
除却这些,她不待赵明枝问,又说起两府大小官员行状,更有李太妃行事,提及前者还只是不满,说到后者,虽竭力克制,依旧压不住那咬牙切齿口吻。
这话一出,便似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,便见墨香眼圈一红,鼻翼翕张,虽是尽力压着,那眼泪也到底落了下来。
赵明枝笑着上前,柔声问道:「时辰还早,怎的不睡了?」
说话、做事,同个真正大人也无甚差别。
赵明枝也不驳他心意,上前几步,把那地上不知怎的摆在角落的另一只鞋子捡了起来,轻轻放回赵弘跟前,道:「你长大许多,有你在前头看着,阿姐便去再睡一个时辰。」
此人话一出口,便有无数反驳声。
有人大声回道:「前头将士正拿血肉同狄人拼杀,若无粮谷,难道叫他们饿着肚子打?后头还能节衣缩食,俭省些出来,前线一旦断粮,致使战士不用命,谁人又来担责——狄贼连人带马六条腿,昨夜退了,难道将来不能再来?此时阵前所需当为第一要务,至于城中粮谷——等道路一通,江南两路筹措些许粮食过来,想也不是不能。」
赵弘面上笑容越大,还将自己薄薄的胸膛挺
了挺,道:「阿姐安心去睡,若有事情,我会打点了!」
「谁人筹措?何时能做筹措?筹措多少?」
赵明枝道:「待她来了再说,眼下城中百事待办,我正缺人手,先前是为无奈,才把你栓在后宫中看护,此刻不必再做理会,我有几桩事情分派于你。」
说来说去,不过投鼠忌器四字。
有一说,唤作民以食为天,另有一说,又叫三军未动,粮草先行。
李太妃行事固然使人十分烦躁,可与北面狄兵,又与阵前、京中形势相比,又是何等的不值一提。
赵明枝果然分派几桩急事,或上传下达,或点派人手,或外出探听等等,千头万绪,又全是有关城中重建、百姓安抚,同什么太妃、官员相比,后者一下子就被衬得根本放不上台面。
赵明枝听得眉头直皱,问道:「太妃手头并无几个人手,怎的这么难缠?」
赵明枝心有余悸,撑坐起身来缓和了几息,等睁眼再看,屋中竟然还未大亮,再望角落漏刻,不过辰时而已,而自己周身虚软,十分提不起力气,头更是同梦里似的,沉得厉害,后背处更是又黏又粘,衣料和着冷汗贴住脊梁,叫她难受极了。
墨香无奈道:「蔡州行在狭小,人也多,禁卫本是将人挡着,奈何如若半夜哭闹,内外皆能有所听闻,又有许多官人进进出出,还有外头随行、百姓,只怕于陛下名声有碍……」
墨香愣了愣,过了数个呼吸,才答了时辰。
这会也无暇顾及旁的,打铃叫人进来,等得知前头并无什么消息回来之后,赵明枝一面吊着心,一面匆匆洗漱,连忙又往前殿而去。
「只是见面之后,娘娘不是闹着要陛下一同去北面替换先皇,就是催着迁都南下,又说要筹措银钱送往夏州赎买公主……」
墨香本来提心吊胆,只觉万分棘手,实在不知所措,然则此刻见了赵明枝,又看她举重若轻模样,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似的,急忙应是,又留神听记。
赵明枝急忙起身回去,果然赵弘已经醒来,正揉着眼睛,赤着两只脚在地上胡乱扒拉找鞋,见赵明枝进来,本来惊慌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笑容来,叫道:「阿姐!我醒来不见了你,还以为昨夜是做梦!」
「自京城被围,漕运已是断了多日,沿途难做清理,等再通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,参政要下官来做允诺——恕下官无能,却是万不敢说!」
赵明枝却道:「我晓得此事——陛下急切北上,又有行军安排,人马尽皆有数,哪怕我在其地,也未必能跟于身边,同你又有什么关系?」
她一时梦到上辈子事情,城破时候,弟弟挡在自己面前,满身都是血,怎么擦都擦不干净,张嘴想要惊叫,可喉咙仿佛为什么东西所扼,全发不出声音;一时梦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阶梯上方,自己竟站在下头,那人眼袋浮肿,嘴唇乌紫,但要仔细去看,又看不清面容,好似还隔着厚厚的云雾般,犹如从高处,又似是从耳边传来一阵尖细声音——「还不跪下!」
再道:「至于陛下身体……」
「若京中无粮,致使百姓哗变,谁人又来担责?」
墨香重复一遍,当即领了命,又问几句细项,一副立时就要开始干活模样。
她又细问赵弘饮食起居。
她一边说,却把眼泪全数擦了,又吞着哭声道:「婢子辱了差事,请殿下责罚……」
说到此处,赵弘已是越发清醒起来,一只脚踩着鞋子,另一只脚直接踩地,不用旁人搭手,自己边穿衣服边同赵明枝道:「阿姐先回去睡一觉罢,我这么大一个人,又比往日能干了,你只放心就是。」
可那人口吻实在令人不悦,抬头去看,
只见浓雾之后,对方一身明黄,令她恍然间就明悟其身份,此时倒生出逆反愤怒之心来,把背脊挺直,正要回喝,然则将将张口,周身禁锢便似蓦地解开,整个人也清醒过来
仪门官一做通报,里头声音便安静下来。
赵明枝迈步入内,也不去理会行礼的众人,而是抬头先看桌案后弟弟。
彼处赵弘本来耷眉坐着,听得仪门官通传,一下子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,一手还捏着折子,面上满是喜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