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8 日拱一卒,试探底线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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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文运,

态度不热不冷,全是官面客套话。

就一个意思,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

如果你是清白的,那就别管谣言。

从府衙出来,

他又掉头去了布政使司衙门,

结果,刚聊几句,

就有书吏匆匆进来,附耳和朱珪说道:

“东山有一卖酒的寡妇,在府衙敲鼓鸣冤,状告段大人夺其清白。”

朱珪欲言又止,最终叹了一口气:

“段大人,老夫有一句话送你。”

“藩台大人请讲。”

“做官难,做清官更难。要学会,和光同尘!”

说罢,

留下傻眼的段同知,拂袖而去。

很显然,以朱珪的宦海经验,

早就看出来了段同知是冤枉的,有人要整他。

但是,

自己不方便,也不愿意插手。

失魂落魄的段同知,刚走到城门口,

突然就遭遇了一批青皮,指着他喊道:

“这就是太湖厅的段同知,别看他长得斯文,实际上比那西门庆还坏,最爱夜踹寡妇门。”

一下子,围上来许多的百姓。

而差役们,竟然躲在一边笑嘻嘻的,袖手旁观。

而那个告状鸣冤的卖酒寡妇,自称董张氏的。

也凑巧赶到了,

用极其夸张的语言,极其浮夸的动作,控诉自己。

段迎武气的站不稳,哆嗦着指着她说:

“大胆刁妇,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?”

张氏,

稍显胆怯,随即又鼓起勇气说道:

“你那话儿,有一处黑痣。你敢不敢当场让父老乡亲们验证?”

“若民妇错了,甘愿坐牢。”

刁女不讲妇德,则无往而不利。

围观百姓瞠目结舌,随即各种起哄。

“你,你,你”

段迎武突觉头晕目眩,晕厥倒地了。

差役们这才围上来,

驱散围观人群,把他扶上驴车,送回太湖厅署衙。

这场闹剧,

整个苏州府,从官场到民间,闹的沸沸扬扬。

段同知,是彻底臭了。

太湖厅官吏当中,

已经开始流传他表面清廉,实则巨贪,很可能要畏罪自杀的预言。

就连自杀的方式,都说的板上钉钉。

上吊。

绳子是白色的。

段迎武急火攻心,惊惧害怕,高烧病倒了。

不过,

在恢复神智的第二天,他就硬撑着着跑到衙门,

批准了东山团练征地的申请,还允许团练兼一部分缉捕的差事。

凡太湖厅缉捕事,均可协助。

李郁收到线报,笑了。

铁骨铮铮段同知,这是认怂服输了。

不过,

是否要放过他,还需斟酌。

官场仇恨,也是结了就难解。

于是,他决定再下两手棋,咄咄逼人。

日拱一卒,试探底线!

段同知,上吊的概率还很高。

两天后,

得月楼。

与李家堡关系甚好的胥吏、士绅,坐满了两桌。

段迎武,竟然硬撑着病体,也来了。

脸色很差,走路虚浮。

“段大人姗姗来迟,得罚酒。”

“是,是,下官认罚。”

段迎武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众人看向李郁,

李郁则是笑道:“一杯不够,按照规矩,得三杯。”

早有幸灾乐祸者,倒好了酒。

段迎武一咬牙,连喝三杯。

“好,好。”

李郁抚掌,示意可以开吃了。

而早有准备的众胥吏,

也趁机提出了很多试探段迎武的事。

“段大人,听说令堂还亲自种菜,这不是打李爷的脸吗?”

“是啊,若是旁人见了,还当是你和李爷有矛盾呢?”

“不至于,不至于。”

段迎武看向李郁,

知道今天必须给出一个鲜明的立场,否则怕是熬不到过年了。

他站起身,举起酒壶:

“李爷,下官不懂事,以前多有得罪。”

“这壶酒,下官干了,您随意。”

说罢,直接把壶嘴对着自己,

咕嘟咕嘟,全部饮下。

“好,段大人海量。”

“酒品如人品,靠谱,敞亮。”

李郁看着摇摇欲坠的段迎武,心中叹息了一声。

你为何不强硬到底,给我一个斩草除根的机会。

不过,

脸上还是赞许的表情,举起酒杯,喝了一小口。

二人的恩怨,

就算是告一段落了。

因为,这也是官场规则。

段迎武,溜到桌子底下了。

他是真的扛不住了,

其他人问道:“李爷,要派人把段大人送回家吗?”

李郁摆摆手:

“把段大人送到眠月楼,安排最红的姑娘,照料他醒酒。让大家都看看我李某人对朋友的态度。”

“李爷仗义。”

既然段迎武认怂了,就要一口气把他塞到大染缸里。

改改他的洁癖。

一群胥吏羡慕的很,

在他们心里,这待遇确实是厚恩。

次日,

段迎武弄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后,叹了一口气。

没有拒绝李郁接下来的安排,

银子,女子,照单全收。

再坚持下去,

怕是全家都保不住命。

夜深人静之时,

他挥毫写下了“和光同尘”四个字,

苦笑着摇摇头,又写了“狼狈为奸”四个字。

仰天长叹,揉成一团扔进火盆。

火苗腾起,又迅速消失,

就好似他自己的一腔执念,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唉,大清!

太湖厅同知段迎武,也贴上了李氏标签。

主动纳上了投名状,被圈子接纳。

东山团练,

将周围的两座小山坡,合法纳入势力范围。

布置了警戒哨,并开始设置木栅栏。

将左右两座小山头,和营区一并圈进去。

雇佣了200名纤夫,

砍伐了附近的几处林子,木桩前头削尖,在火上烘烤碳化。

做成标准拒马,

然后再连接起来,做成了一道立体栅栏。

栅栏后,每隔百米,竖一座哨楼。

营区内,

人员最高峰时已经超过400人。

不过,经常被抽调出去执法。

站在山头上,恰好可以遥望太湖协旧地。

破败的房屋,失修的码头。

周边百姓扫荡了好几回,有用的东西全捡走了。

以大清百姓勤俭持家的性子,甚至不会留下一块巴掌大的碎布。

王神仙处购买的消息,

重建太湖协已经提上了日程。

这一次抛开了江南绿营,直接从大沽口水师抽调部分兵勇,组建新太湖协。

清廷,大约是不信任江南绿营了。

而李郁,也产生了一些盘算,

待水泥样品出来,就在山头造个小型炮台。

目标是覆盖太湖协营地。

周围的树木不砍伐,统统留着,将炮台掩盖在树木后。

凡事,都得做几手准备。

除了炮台,还有水匪。

麾下有位专业人士,曾经盘踞三山岛,匪号海龙王的周大海。

忐忑不安的站在面前,

“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,重新做回自我,如何?”

“属下遵命。”

“我给你3条船,50个弟兄。先去三山岛,把架子搭起来,做你的老本行。至于说旗号,先别打。”

“那可以抢船吗?”

“避开苏州府水域。湖州府、常州府水域,可以适度打劫,就当是匪情预热吧。”

周大海兴奋无比,

立即单膝下跪,表示不会让老爷的投资打水漂。

他又可以做回乘风破浪的水贼了。

拥有2门霰弹炮,还有5杆李氏抬枪,这样的火力做个水贼太富裕了。

三山岛荒搁了许久,

他带着足够的砖石,粮食,日用品,

先搭帐篷,然后慢慢清理出一块区域。

踏上滩涂的那一刻,他就跪下了,对天大吼:

“弟兄们,我海龙王又回来了。”

“总有一天,我要替你们复仇!”

苏州府表面宁静,实则暗流涌动。

各方势力,都在暗自发力。

李郁一边布置暗棋,一边也在布置明棋。

整合纤夫,苦力就是明棋。

这个冬天,已经聚集了上万人。

这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。

青壮,穷困,一团散沙。

考虑到官府的忌惮,李郁没有亲自下场。

而是从长兴煤矿,调来了王六,赵二虎。

让他们牵头,暗中组织起码头工人互助协会。

之所以名字取得这么长,不采用简单明了,人人熟悉的那两个字,

是为了避讳。

王六,很有人格魅力。

他拥有一种特质,能打入劳动群众,而且很快得到拥护。

靠着仗义,敢出头,还有暗中李家堡的协助,

他很快就笼络了一批忠诚伙伴,

正式在胥江码头,建起了互助协会。

杜仁拨给了他两间屋子,算是暂借。

挂上了牌子,作为活动据点。

……入会,不是免费的。

有两个条件,一是需要介绍人。

二是每个月需要缴纳1文钱。

这是李郁的意思,王六不敢违背。

虽然他心里有些嘀咕,

不理解为啥非要设置这1文钱的门槛。

杜仁也不解,私下问过李郁。

得到的解答是:

“1文钱,本质上是一种心理暗示,一种自我认同。免费的东西,没人珍惜。花了钱,就不一样了。”

“每月收取的会费,就作为日常福利,冬天发姜汤,夏天发酸梅汤。”

第一个月,

就吸收了400名苦力,正式录名,登记造册。

很快,就有了用武之地。

苦力划着小舢板测量河水深度时,遭遇了事故。

一艘商船可能是走神了,径直撞了上来。

舢板翻了,

人掉进大运河,没了。

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,会水的人也撑不了多久。

码头工人互助协会,

闻讯赶来,驾船截住了这艘商船。

船老大,态度蛮横,指着众人骂道:

“一帮穷鬼,就不怕砸了自己的饭碗?我们可是天顺商号的。”

天顺商号,

是江南地区的大商家,每年几十条船停靠码头。

对于纤夫,苦力来说,是个不错的雇主。

得罪不起。

然而,

王六丝毫不惧:

“没有协会点头,以后天顺号的商船,苏州府没人敢卸货。”

船老大被镇住了,

又换了一种口吻,讨价还价,

最终,以40两的赔偿金额成交。

这个数字,

对于往往自认倒霉,死了白死的苦力们来说,已经是一种奢望了。

王六带着人,

把现银送到家眷手里时,甚至嚎啕大哭的灵堂,瞬间安静了好一会。

负责主持白事的大先生瞅着要破功,

赶紧抓起一把纸钱,扔向空中,

又嚎了一声:

“一路走好,家里的事安心吧。”

这才惊醒了众人,丧事继续进行了下去。

破烂的茅屋,凹凸不平的泥地,脏臭不可闻的周边环境,

唉,大清。

披麻戴孝的家眷,哭声依旧震天,

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,悲伤减轻了很多。

甚至连缺了半嘴牙的老娘,

都坐直了许多,不再是趴在地上。

王六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

他很清楚,这才是真正的人世间。

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!

一个普通人的死亡,对于世界来说微不足道。

还在吃豆腐席,旁人可能就笑着划拳了。

悲伤的只有直系家人,

而对于穷苦人家,这种悲伤一半是来自亲情,一半是因为丧失经济支柱后的惶恐。

即使是悲伤,也是短暂的。

因为要谋生,手不能停。

毕竟,活人还得过日子。

正如屠格涅夫的《白菜汤》,老妇人失去了儿子,却依旧把菜汤喝光了,

因为汤里有盐。

离开时,

还有个人嘀咕着,要是老子哪天干活死了,能赔个40两,也不错啊。

旁人附和着,

我也觉得行,有40两,一家老小能过了。

王六叹息,却不知乃是在李郁的预料当中。

他暗中筹建码头工人互助协会,就是为了教育苦力,

让所有人尝到,

团结的甜头,敢与抗争的甜头。

这次事故,算是情理之外,意料当中。

这个时代,底层苦力的死伤率是非常高的。

没有机械,没有安全意识,没有医疗后盾,没有怜悯。

举个例子,

夏季,

在大太阳下拉车,扛大包,中暑晕倒了。

只能拉回家躺着,不敢看大夫。

结局是几天内死掉。

死亡,对于大清底层百姓来说,是司空见惯的。

没有太多的畏惧,

只有麻木。

当人的生活环境过于恶劣之时,痛苦感知就会逐渐关闭,以麻木替代。

这是造物主对人的一种保护。

若是一直清晰感知痛苦,这人大约是活不久了。

这次的赔偿事件,

让一些苦力麻木的感知,稍微活泛了一些。

很快,

又迎来了一次考验。

干活的苦力,也是分群体的。

淮西流民出身的苦力,和运河畔讨生活的苦力,显然就不是一个群体。

一艘杭州府商船,

停靠在了胥江码头,办妥手续后,就是卸货。

码头工人互助协会,遇到了竞争者。

一伙子淮西流民为主的苦力,压价抢生意。

寒冬里,活儿少,人多。

“3两,我淮西帮包了,怎么样?”领头的汉子,敞开褂子,吼道。

船老大一听,

得,省下1两银子,喝点小酒。

于是,

卸货,入库的活儿就被这伙淮西的苦力承接了。

赵二虎,

纠集了几十个会员,准备反击。

但是,码头有码头的规矩。

护卫队早就公开表态过,

想解决恩怨,可以。

但不可以在胥江园区区域内,出去随便你们解决。

这个规矩,

是用鲜血立下来的。

外面十几个站笼,风干的尸体就是警示。

淮西帮苦力,也知道规矩。

码头外,

两伙子人横眉冷对,各持棍棒。

赵二虎,指着众人说道:

“你们过界了,留下一半银子,今天的事就算结了。”

淮西帮,自然不可能认怂。

皖北汉子,彪悍了几百年。

领头的姓郑,往地下吐了一口痰。

两方,就准备开打。

混底层,拳头才是王道。

不过,远处黑压压的来了一大群人。

领头的是会长,王六。

还举着一面旗,

胥江码头工人互助协会。

不知是谁写的字,丑陋的很。

大约和作者的书法伯仲之间。

赵二虎回头大声喊道:

“协会的弟兄们,这就是咱们的力量,团结的力量。”

众人欢呼,士气如虹。

淮西帮认栽了,留下了2两银子。

走出去老远后,还有人抱怨道:

“郑爷,就这么算了?臊得慌。”

“他们来了几百号人,十个打我们一个。你告诉我,这仗怎么打?”

汉子气的捏紧拳头,

瞅准了路边一个窝棚,轰出一拳。

咔嚓,木柱断了。

窝棚倒了,里面跑出来两个人。

“哎哟,谁踏马的这么缺德。老子刚搭起来的茶水摊啊。”

一看,

几十号汉子瞅着自己,眼神里都写满了,

我不开心,我要滋事,我想打架。

茶水摊主一下子就转换了思路,笑呵呵说道:

“诸位爷,喝茶。”

“小店实惠,5文钱,所有人尽管喝。怎么样?”

一场即将到来的围殴,就这样烟消云散了。

淮西帮,

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,毕竟一旦聊天超过10句,就算朋友了。

于是,

又帮忙把窝棚架起来了。

环境虽然简陋,但是位置不错。

靠着官道,商队不时过来买碗茶水喝。

几个骑士,突然停下脚步。

也过来买茶喝,顺便要了瓢水,喂马。

为首的正是李二狗。

如今,他也是李郁的义子之一。

反正,他也不知道自己姓氏,对于姓李,毫无别扭。

跟着最大的爷姓,不吃亏。

淮西汉子瞅着这几个少年,鲜衣怒马的威风劲,

心里酸溜溜的,

忍不住吐槽道:

“几个雕毛,好马白瞎了。”

李二狗,听见了。

立刻走过去,嚣张的问道:

“你不服?”

淮西汉子们是真怒了,协会那帮人踩我们。

我们忍了。

你们几个小屁孩,腰里别把破刀片,也想踩我们?

茶水摊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,

一个汉子起身,摔了茶碗:

“你一个娃娃,有什么资格骑马?还不是家里有几个臭钱。”

“今天不让我们满意,就甭想离开。”

茶摊老板连忙捡起碎瓷片,心疼的脸皮直抽抽:

“各位爷,你们这一摔,我半个月的收入就搭进去了。”

李二狗笑了,推开掌柜的:

“待会有人会赔。”

“躲远点,省得溅你一身血。”

他抽出腰侧的短剑,

用茶水淋洗了一遍,擦掉上面隐隐的血迹,

嚣张地指着众人说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