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 不眠之夜与她的心事(1 / 1)

且不论草药保镖的交易,胡燕近三日来的表现似乎是真的看中了麒林野生法师的身份,打算就地拉拢,古拉山谷中心也确实如其所说丝毫不见半个法师影子。

胡燕离开后,胖叔一行对麒林与朝露态度友好,还依照麒林的要求为他二人开了大床房,索性屋内还有沙发隔间,两人分床,麒林睡沙发。

当晚麒林入睡很快,他属于那种睡得香醒得快的类型,但不习惯早睡。从前参与研究时候时常熬夜摸黑,每天只睡三小时。现在换了恶魔身体,睡眠方式却还是一样,十一点之后,朝露就装作闭眼,奈何直到几乎坚持不住要睡去时才依稀听见麒林躺下,再过一会儿,等他呼吸均匀,看时间已经午夜一点,她掀开被子,蹑了手脚离开房间。

今夜是个阴天夜。

起伏颠簸的坡围铺散着古拉山脉囫囵的黑色,背对时隐时现的月光,朝露持着电筒时时张望回头,紧张兮兮地前进,偶尔仰仗月亮的光辉。少时去了,身后就完全不见旅店的影子。她才停下脚步喘息,再一次确认方向与地形。

与西部大陆的平原不同,古拉山谷中心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大道,环绕着漆黑色的山体大约行进十分有余,直到汗水浸湿她的肌肤,才顺着山体找到一块周长见方的大石。

她双手攀着石头的边缘向上。

在国度长大的朝露本就生的瘦弱,也从未经受过体系的锻炼。女生柔弱的臂力甚至支撑不得自己的体重,她只能稍微抬起诱人但不算挺翘的臀部,用一个难看的姿势爬上石头。

就这样等了一会儿,石头上的朝露再次朝着黑暗猩红的夜色极力张望去,这时依稀可见前方的山石闪烁光亮。

她见状立即举起手中的电筒,照着那光束不远方向的山石上打去,一开一关,间隔有序,如同什么暗号似的。

果不其然。在她完整的关闭手电之后,山石的另一处也停止了照亮。朝露本打算跳下石头,但此时月色突然消失不见,黑夜笼罩将石头与地面的距离无限拉长,加上地面湿滑崎岖,不比白天,一人高矮的深浅也不禁让她心生怯意。

就在游移不定的时候,石头下方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。

“师姐?你在哪里?”

朝露本来低着头用电筒照在地面,听了男子声音立即惊喜回应道:“多闻!我在这儿,在石头上!”

“师姐!”

趁了月光重新升起,石头下年轻英俊的男子抬起头来,正将将望见石头上娇滴滴的朝露,她柔弱地跪坐在石头上,月光映衬在她雪白的肌肤,反倒折射出些许淡红,就像国度的富朵雪山,多闻觉得。

两人对望一会儿,似乎一同红了脸。朝露无奈地笑道:“你在那儿呆愣愣做什么呢。还不快拉我下去。”

“啊,好,好,这就来。”

多闻如春梦初醒,下意识地张开双臂,朝露看到后停了一下,但还是将双腿横放下去,脱了石头的支撑,两人的身体在下一刻对撞在一起,多闻没做好准备,向后退走半步,被地面绊倒,朝露也随着他一同倒下去,压在他身上。

这次她没耽搁,虽然发生意外,但没见有哪里尴尬,迅速起身道声抱歉,反倒是多闻挨了这下过后,脸红心跳不止,草草也说对不起,开始沉默。

朝露记起时间,主动开口问道:“抱歉来晚了,提前来的这几日你都在这里等我?”

二人白天远远见过面,多闻老实回答:“也不是,我去失落之地那边周遭打了一晃,一来探望那里的地形是否有变化,为之后探探路,还有……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上次那只猴子。”

听了这话朝露脸色一变,沉声责怪道:“你怎么能自己去呢,太危险了!”

“……师姐。我只是远远地望上几眼,并没有进去,那火山的入口如此大,就算真的想要遇到也没那么容易。”

多闻一本正经的辩解,朝露却皱起了眉。

“那猴子古怪的很,狡诈阴险比人类更甚——我知道你的心思,多闻,但这事儿不该你来做。这次除了恶魔言大牛,我们的队伍里还有另一位法师,如果真的遇到那家伙,我来想办法抓住它为凝儿报仇。”

“师姐我知道你担心我……”多闻咬了嘴唇道,“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,从出发时就在照顾我,我们一行六人,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。”

“……多闻。”

“可就算是这样,你还是要冲在我前面。面对恶魔也好,收集情报也好,哪怕我去探路也统统不能做,师姐。如果是这样,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废人。”

多闻低着头不说话,朝露一时语噎,只好安慰他道:“你怎么会这么想呢,大家照顾你是因为你还小,这任务是先知大人派发给我们的,也与你无关……”

“我知道,这理由你说过一千八百遍了!”多闻转过身去伸手抹眼。

“多闻——”朝露追上,从身后把手放在他肩膀,轻声道,“你的心意我懂,这也是我现在还要你跟着我,而不是要你逃回国度的理由。不管怎么说,师姐是个女人,从石头上下来也要人接住的女人。我没有坚实的臂膀,也没有魔法天赋。但那恶魔的力量你我却都见识过了,虽然和先知先生所说有所不同,可单单是他表现出来的部分,就已经超越我们太多。我们在他的面前就像尚会行走的孩童。现在好容易把之前的事掩过去——不管怎样说,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和他正面交锋,你想过吗?如果有一天我陷入危险,我会需要你,会倚靠你。因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,至少强过我。对不对?”

“师姐……”多闻流着眼泪道,“我已经失去了师兄和师叔,还失去了凝儿和……阔师姐,我不能再没有你。”

“多闻——”朝露点点头,目光温柔看着眼前的男子,将他额前的秀发拨弄开,“我们一路行来不易,付出甚多才取得恶魔的信任——至少他现在还对我的话没有怀疑。事情如今只差一步,我们进入失落之地后,你就按我们行进的轨迹前进,为了保险记得带上两人份的补给,我会在丛林和你会和。还有,你务必要小心那只猴子,如果遇上就远远绕开……师姐这里还有一些钱你拿上,去给自己购买装备,严丝合缝一些,这次我没办法照顾你,你要自己穿越无人区。凝儿也已经不在了,多闻,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。”

“师姐……钱我有。”多闻下意识地护紧空荡荡的行囊,事实上为了购买必要的装备,没有收入来源的他已经连续啃了很多天干粮,没吃饱饭了。

“师姐叫你拿着你就拿着。”朝露伸手进衣袋,拿出先准备好的纸币,递给多闻。

“好吧……谢谢师姐。”多闻脸红道。

“傻小子——你跟师姐还客气……”朝露浅浅笑道,“不过亏你能看懂我的手语,刚才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。”

“那个我好歹也是懂的啊……”多闻轻声念叨。

朝露点点头,握了他的手道:“一切计划不变,我还要赶快回去,不然那恶魔醒了恐怕会出来找。”

朝露言罢就要离去,没想多闻竟用力反抓了她的手背,这一来意味似乎又和方才不同,她故意转回身问道:“怎么了吗?”

月色此时稍微亮堂起来,虚脱脱照在二人身上。多闻只听朝露轻声唤他的名字,却一言不发,只是狠命捉了她的手,低着个脑袋不知在想什么。看不见表情。朝露于是走近他身前,轻轻揽住他的肩膀,把他搂在怀里三秒。

……

回到招待处,时间已经将近三更,入口的看门人如出门时一样安心睡着。遮蔽简易楼房的山石树荫将月光打散斑斓。

朝露的心事重重。

推门进入卧室的时候不小心踢了地上垃圾桶,麒林听了声音警觉,“直溜溜”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掉下来,头插地摔得很惨,混乱中却还执拗地将法杖对准门边,发现是自己人后马上丢了法杖捂住头,把朝露逗笑了。

似乎这下摔得还真挺严重,麒林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,朝露走上前蹲身查看,肿了个漂亮的大包。

“我去外面找点药来吧。”她边帮麒林揉弄,开口道。

麒林摆手表示不用,明天就可以好,况且这事说出来怪丢人的,朝露只好答应,笑着承认自己有错。边着手继续帮他揉脑袋:“言哥哥,有时候,这样看你还挺像个普通人的。”

“什么意思。”麒林推开她的手,越揉越疼。

“我可不就是个普通人吗。”

“……没。”

朝露意识到自己没说清,想了想又补充道,“怎么说呢,就像你使用魔法的时候,还有用拳头打黑瞎子的时候,这样的时候就不像普通人……”

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时候——她怯生生地不能说出口。

“然后久而久之,你在普通人眼中的形象就不再是个普通人。这样。”

麒林无语:“……你是还没有见识过我真正的力量啦,也没见过大型法术,现在的荷米斯亚人似乎并没有将大型魔法用在搬山走石上,而是专注于战斗——这是民情与魔法初期碰撞的结果——所以那些蓄力时间长,效果又不佳的力量只在大规模战争中才用得到。”

他又补充:“不过也有例外,像是飞沙地震,还有水魔法……”

“我以前在克洛歌尔曾经见过一位脾气暴躁的高阶水系法师,有一回我们去外地开会,他与一户人家发生口角,他发怒,把河水引流,冲烂了江边人家十几户的宅子,那场面别提多壮观,人工洪水。和那种力量相比的话……”

“……言哥哥,你说魔法真的会有这么强的力量吗?”朝露问道。

“当然有,”麒林挠头,“只不过很多大型魔法在战斗中并不适用,大家招式虽然不同,但原理好歹相当的;就拿雷电法术举例,近距离中,不管是小型瞬发的电击术还是蓄力半小时去引天雷,都足以致人死命。”

“人命在魔法面前是极度脆弱的。换句话说,人的生命本来就很脆弱,一把匕首一个闷棍,哪怕是从沙发上掉下来都有可能死去。”

“噗。言哥哥你说的太夸张了。那如果是高阶魔法师对战,岂不是要毁天灭地?”

朝露笑个不停,可麒林没笑,他没在开玩笑:“也不全是。要说法师之间战斗的话……虽然魔法与魔法之间也存在克制关系,不过这种克制关系并非每次都能在实战中用到。大多数时候,哪怕是高阶法师之间,多半谁的手快,谁就赢、谁的组合招式厉害,防不胜防,谁就赢。生死往往就在一瞬间。就算你知道土魔法、水魔法可以制衡雷电,但一个冗长的土魔法根本不能在电击术下救你的命。”

“这样。”朝露点头听懂了一些,她也看出麒林每每说起有关魔法,话就不停,于是继续试探道,“那高低阶魔法师岂不是没有什么不同?”

“这个嘛。不同到底还是不同的。但魔力值如果只是想用来战斗,最好还是控制在一个适合自己的等级,不要太高也不能太低。克洛歌尔从前也经历过魔法战争的年代,如果不是高度的中央集权和铁血手腕,我想最终可能也会变成如今荷米斯亚的模样。”

“克洛歌尔吗。言哥哥,我先前听老陈商会的人说过,克洛歌尔大陆现在与荷米斯亚已经彻底断绝往来,你说家人被杀,你又是什么时候从克洛歌尔来呢?”

“呃,”麒林语塞,“早些时候,早些时候,这些年我过得浑浑噩噩,忘记了年份,但应该我小时候就已经坐船过来了。也算是……阴差阳错。”

“是,你的大陆语倒是蛮标准。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——还可以教我一些克洛歌尔的语言歌曲,就像先前那个……”

“业火之歌?”

“嗯。那个很好听。”朝露紧张道。

“那个是民谣而已,”麒林笑着说,又顺势打个哈欠,“而且我要睡觉了,你想听的话明天请早。”

“……嗯,我们睡觉吧。不管怎么样,明天就要出发去失落之地,不管是怎样的结果,我都要去面对。最坏的结果就是死嘛,如果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。”朝露站起身背对麒林,稍微颤抖着,说着这样的话。

麒林在后面随口附和:“那让我们一起加油吧。”

朝露转过头,看他正在揉额头,又看看有些狭窄的沙发:“要不然你也上床来睡吧,这个床,还挺大……的……”

“哦?哦?”麒林笑道,“那我可真的来了,你自己说的别后悔。”

朝露这边吓了一跳,赶忙解释:“你别想歪了。我只是看你在沙发睡很可怜……”

她很认真道:“再说,我们会睡到一间,也是言哥哥你的缘故。”

麒林起身,一边揉着头上前,由上至下地审视她的眼,她的眼珠如雪渍贫洗,干净而温柔;她的面颊如水晶透亮,是红润又对称的好看。

“我是想着保护你。我受伤的那几天是你照顾我,我知道,你对我不错,所以我答应和你同行,不是像最开始时候那样骗你,是真的答应你。既然同行,你也是我的责任。”

“至少和你这一路走来,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。”

言罢,这次他轻轻亲吻朝露的嘴唇。这很突然。她的嘴唇滚烫,不知该作何回应,只能努力自己配合上去。

麒林顺势将臂膀拦下她的腰身,月光透露过窗影随意铺散在二人身体,也正让在窗外偷窥的多闻看个满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