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君之言,振聋发聩。
公羊永业一时间找不到任何驳斥的话。
是啊,如果说与生俱来的随机天赋也是高门显贵、英才俊杰的专属,寻常人终其一生比不上名师高徒一二,庶人哪里还有出路呢?
泥巴只能一辈子待在泥沼遥望青云。
公羊永业吐出胸臆间的浊气。
再睁眼,看待女君的心态也不一样了。
在此之前,女君不过是个狂傲不知天高地厚的庶人,现在已经是能与公西仇之流一样与他平视的对手。哪怕她的实力在自己眼中不比蝼蚁强壮,但她心境已是强者行列。
公羊永业视线移向池面破碎摇曳的月光:【女君手中无鱼竿,即便鱼咬钩了,如何钓上来也是个难题。即便女君有鱼竿,夜深更静,黑灯瞎火,隔着池面也不知鱼大小。寻常小鱼稍用腕力就能钓上,若是庞然巨物……女君也不怕被拖进水中,葬身鱼腹?】
光咬钩,不上岸,也是徒劳。
【一则池中无小鱼,二则大鱼自己会跳上岸,鱼竿是累赘。】她将鱼饵收回佩囊。
公羊永业的五官差点儿被呛得扭曲。
又问:【你怎么不继续钓鱼了?】
【鱼上岸了,何必浪费鱼饵?】
女君冲他行了一礼,告退。
公羊永业揣着心事回了客院,打坐修炼也无法静心凝神,辗转反侧至天明。天色还是蒙蒙亮,早起梳洗过后的女君发现院外来了个不速之客,衣衫沾着晨间露水湿气,眉心紧蹙,一副正在等人模样。女君蹑着脚上前,莫名有种鬼祟感,瞧得公羊永业不悦。
【你这是作甚?老夫是贼人吗?】
女君解释:【曾祖昨夜服下杏林医士开的药方,难得有个好眠,自不忍打搅他。】
早年伤痛齐爆发,异种武气在丹府肆虐纠缠,再加上上了年纪睡眠浅,近一二十年时间,曾祖父几乎没有一日安眠。她亲缘浅薄,尚在襁褓就丧父失母,曾祖父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唯一血亲,也是她现在最放不下的挂念了。
公羊永业闻听噎了一下。
他不由想到女君口中曾祖父是谁。
哦,昨天宴席上那个废物武者。
论年纪比自己还小一轮多。
公羊永业决定注意一下口业,至少不能当着人家曾孙女的面说大实话。他单手负背用眼神示意女君跟上,二人离得远一些再商谈如何各取所需:【你且将右手递过来。】
狂傲的前提是真有狂傲资本!
各取所需,他就要看看对方有无他要的。
女君也坦率伸出手,任由对方指腹摁上腕间命脉。公羊永业不仅是十九等关内侯,他还是一名精通男科、略懂全科的医者。略一查验便知道女君确实很符合他挑剔要求。
只是——
他忍不住琐眉。
公羊永业走来走去,公羊永业走来走去。
女君对自身的情况显然是有一定认知的,她也不急着催促,寻了一处坐下,等待公羊永业纠结出个结果。过了好半晌,他道:【你情况太特殊,老夫也要问个清楚……】
否则的话,他宁愿去找别人帮忙。
【侯爷请问,知无不言。】
【众神会以及内社……你知道多少?】
女君摇摇头道:【了解不多。】
见公羊永业面露不信,她只得继续道:【侯爷口中的众神会与内社,也是这几年外人告诉我的。在此之前,对众神会及其内社一无所知。曾祖父也只是年轻时候偶有听闻这么个会社,更何况是跟他隐居深山多年的我?】
这话倒是没撒谎掺假。
她确实是意外得知自己身世秘密。
告诉她的人,跟她有着同样的根源。
女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:【那人告诉我,我母亲与外祖母的遭遇,也与此有关。】
公羊永业听到女君单单只提了母亲与外祖母,心中信了三分:【也是那人说的?】
众神会内部有一尊名为“母神”的神灵。
初代内社社员皆受“母神”恩赐。
据说一开始拥有“母神”恩赐的血脉不少,但内社有段时间曾大规模狩猎同类,导致流落在外的血脉急剧缩减,一度绝迹。之后内社发现情况不对劲,又开始暗中搜索培养,目的还是将这些人当做随时供给自身的血包。
公羊永业不太关注西北那边的破事儿。
但他愿意抽空听一耳朵。
女君:【是,她说外祖父的灭顶之灾,明面上是辛国嫉妒区区弹丸小国却出了三个二品上中人杰,担心褚国未来有取代辛国的隐患,便施压让褚国自断双臂。实际上却是一个叫郑乔的男人的主意,主要目的还是清缴外祖母这些人。只是没想到母亲能逃过一劫。】
公羊永业莫名觉得郑乔这名字耳熟。
这不是戚苍那个废物天天挂嘴边的先主?
哦,跟众神会内社对着干的,就是他?
【母亲隐姓埋名活了下来,还有了我。】女君看着自己掌心怔愣许久,【其实,我一直不知道自身有何特殊,所谓众神会、所谓内社,这些于我而言,太过遥远了……】
【你无甚特殊,你怎知老夫要做甚?】
这件事情他准备悄悄去做的。
知情者就那么几个,其中绝不包括这名昨日才初见的女君,而她不仅知道还能准确阻拦自己,还说跟他各取所需。这像个普通人?
女君对此不做坦白。
公羊永业道:【你不提,老夫也不问。你要说何处特殊,老夫倒是知道一点。你今年十九岁,寻常天纵奇才到了这个年纪,经脉也被浊物堵得差不多,你就不一样了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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